【观点】法国的“黄背心”,马克龙的雾月十八

在群众街头抗议的压力下,马克龙政府不得不在12月4日做出决定,收回成命,取消燃油税,但是这来的太晚了。

Yellow vest

A 'yellow vest' protester in France. Source: Getty Images

在阿根廷G20峰会的掩护下,巴黎又爆发起义了。

即便是在“革命老区”巴黎,这种规模的群众运动也已经是多年未见了,据巴黎十八大区的“老同志”们反映,甚至比1968年红五月运动还要凶猛一些。但其实1968年那次也算不上是真正的革命,左翼知识青年集体行为艺术的成分更高一些。与马克思的预测相反,自1870年巴黎公社后,实际上西方世界再未发生严肃的社会革命。1930年代的意大利共产党总书记葛兰西对此百思不得其解,最后终于在法西斯的黑牢里把这事儿给想明白了。

在《狱中札记》中,葛兰西指出,在发达西方世界,国家政权体系只是资产阶级统治最浮皮潦草的表面文章,真正支撑资产阶级统治的,是坚若磐石、大象无形的市民社会;在统治阶级“文化霸权”的凝聚下,市民社会如水银泻地般支配着全社会。只要想想中国微信空间流行的种种资本崇拜就明白什么是“统治阶级的文化霸权”了:王思聪是“国民老公”,马云是人生导师,高福利养懒人、有工作要感恩老板等等等等,总之就是压迫无罪,剥削有功,资本家是劳动人民的衣食父母。

但是在法国,曾经无比坚硬的市民社会正在撕裂,统治阶级的文化霸权摇摇欲坠;公司职员,程序员,医生护士,教师,卡车司机,消防员等等,所有这些市民社会的基本群众纷纷穿上象征抗争的黄马甲走上街头,中国工农红军的镰刀斧头军旗飘扬在香榭丽舍大街,凯旋门上满是“打倒资产阶级”的标语口号,甚至防暴警察都摘下头盔倒戈加入抗议者一边,汽车燃烧引起的浓烟遮天蔽日。承平日久之下,即便是低烈度的“革命”暴力也已经足够触目惊心,并在中国微信朋友圈里引起了小布尔乔亚们的疯狂仇视和冷嘲热讽,而这一切的导火索,仅仅是因为马克龙政府打算调高燃油税,据说加税后每升燃油要涨五毛钱。但就是这五毛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Statue of the Marianne inside the Arc de Triomphe
Protesters have run amok in Paris, torching cars, looting boutiques and damaging monuments. Source: AAP
这次调高燃油税的主要对象是柴油,而在法国社会中,柴油车的比例远远大于汽油车,大多数老百姓都是开柴油车通勤的,柴油价格便宜,而且历史悠久的法国汽车产业擅长制造柴油车;法国老百姓买车也像其他大多数成熟发达国家的人民一样,习惯于买卖二手车。但现在马克龙政府加征了针对柴油的燃油税,甚至在这次加税之前就已经将柴油零售价格提升了23%,达到了和汽油不相上下的水平。加税将使得柴油价格超过汽油,这造成的另一大后果就是,大多数拥有柴油车的法国老百姓很难再将自己的汽车转卖出去了。由此引发的民怨,再加上此前马克龙政府的多项改革所引起的社会普遍不满,包括削减福利,一夜之间将高等教育学费提升了20倍,取消富人税、只对富人不动产征税而对资本利得收入免税等等,简直就像是将点着的火柴丢进了火药堆。

有意思的是,马克龙将点着火柴丢进了火药堆,不但炸出来了左翼,也炸出来了右翼。极右翼的国民阵线领导人玛丽·勒庞甚至及其肉麻地做了一首诗献给几乎要将凯旋门掀翻的“革命群众”。不同于左翼聚焦于阶级矛盾,右翼的愤怒来自于文化政治冲突。白左当道,垄断政治正确话语权的情势下,法国前非洲殖民地的人民大量移民法国本土,中东北非的人民也大量涌入法国本土,他们在巴黎聚居,然后开始整条街整条街、整个街区整个街区地传播自己的宗教文化,巴黎老居民不得不大量搬离,基督教主流文化开始整个街区整个街区地失守。巴黎快要变成约翰内斯堡和大马士革的合体了,右翼人士对此怒火中烧,逐渐从敢怒不敢言演变成敢怒敢言,最后在左翼街头运动浪潮的刺激下,左右合流,变得敢怒敢言敢干。
A 'Marianne' keeps a false Macron in chains amid the riots.
A 'Marianne' keeps a false Macron in chains amid the riots. Source: Press Association
很快另一种阴谋论开始在坊间流传。这次运动太像美式颜色革命的操作手法了,本来美国人断不至于对“自己人”下那样的狠手,怎奈马克龙上台以后作了这样几件事逆了美国人的龙鳞:先是极力反对美国单方面撕毁伊朗核协议,然后为了规避制裁继续和伊朗做生意,甚至要和中国合作另起炉灶,搞一套没有SWIFT的国际间金融汇兑系统,作为中国一带一路战略的西欧终点,双方在一带一路框架内的合作也在如火如荼地展开;除此之外,马克龙还要搞独立于北约和美国控制的“欧洲军”,甚至在欧盟的基础上搞有骨头有牙齿的“欧洲帝国”;所有这一切似乎都给了中情局搞事请的理由。这次运动的主要口号之一就是要马克龙下台,这似乎与美国人的想法一致。也许这次运动,正如邓小平所说,是国内小气候和国际大气候共同起作用的结果。

是的,马克龙在阶级问题上得罪了传统左翼,在文化政治问题上得罪了传统右翼,在国际政治上得罪了美国人,涨学费得罪了青年学生和学生家长,削减福利、涨油价得罪了全国老百姓,而他取消富人税得改革虽然成功,但是资产阶级没有上街头表达诉求得习惯。他的反对者们有足够的理由和动力走上街头,他的支持者们却只是在袖手旁观。而在政治斗争中,总是占领街头最久的那一方获胜。
A protester in Paris
French protesters have set fire to dozens of vehicles in demonstrations against rising living costs. (AAP) Source: AAP
不管怎么样,在群众街头抗议的压力下,马克龙政府不得不在12月4日做出决定,收回成命,取消燃油税。但是这来的太晚了,统治者在群众压力下做出的让步,只会鼓励群众施加更大的压力去争取更多的利益。正如《旧制度与大革命》所言,对于反动政府来说,最危险的时刻不是群众抗议运动风起云涌的时刻,而是统治者打算对抗议群众让步的那一刻。现在马克龙政府在巨大的群众压力下做了让步,那么这会刺激群众运动进一步扩大吗?巴黎眼下的这场“起义”会升级为一场“革命”吗?历史会告诉我们答案。我们现在所能知道的是,警察工会已经表示对目前的形势无能为力,建议政府调遣军队进入巴黎“保卫文物古迹”。熟悉的味道,熟悉的配方。

 

声明:
作者薛晓明,悉尼大学政治经济学博士研究生。
以上为嘉宾观点,不代表本台立场。

分享
Published 7 December 2018 4:49pm
By Xiaoming Xue

Share this with family and friends